南诏奉圣乐创作主体考据
摘要
关键词
正文
南诏奉圣乐进长安事件背景
在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的极胜盛大唐王朝,曾经有一个边陲之国以舞乐敬献,以表达对大唐中央政权的臣服的一个历史事件,这就是发生在公元810年的唐贞元年间“南诏奉圣乐”进长安。
在唐朝开元后期至天宝时期由于唐玄宗沉迷于享乐,大唐王朝执政能力的持续下降,导致盛唐对于周边小国的控制力也不如唐初。而当时亚洲大陆的版图上大唐、吐蕃、突厥作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实力最强盛的三个大国之间长期敌对,互相之间战争不断。同一时期在大国版图交界区域的小国为了维护政权需要反复在大国之间选择结盟或者宗主以求得暂时的安稳,在这一条件下,地域与大唐与吐蕃均接壤的南诏国成为了大国间的博弈之地。
南诏国是西南地区一个古老的国家,南诏国相关历史与本文关联度不高,仅做简要介绍,依照《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文献记载南诏源自彝(yí)族和白族的先民在今云南洱海一带建立了六个政权,称为六诏,在隋唐时期六个政权区域稳定平衡的状态在开元年间被打破,受到唐王朝的支持的南诏蒙舍诏首领皮罗阁驱逐河蛮、兼并五诏,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受唐册封为云南王,建立南诏政权,《新唐书》记载:“当是时,五诏微,归义独强,乃厚以利啖剑南节度使王昱,求合六诏为一。制可。”
位于大唐和吐蕃之间博弈之地的南诏,因几次在唐王朝和吐蕃之间的反复横跳触怒了唐帝国,为能有效强化对西南片区的控制以及抑制吐蕃国的持续扩张,在公元750年和755年唐王朝对南诏发动了两次战争史称“天宝战争”,这两次战争导致南诏与唐王朝彻底交恶,断交长达40余年,后至贞元年间,南诏六世王异牟寻向唐王朝彻底投诚,依史料记载,异牟寻与唐朝使者会盟与点苍山,向唐王朝立誓“愿归清化,誓为汉臣,永无离贰”、
为能表达对唐王朝的效忠和尊崇,异牟寻除向唐王朝进贡了常见的金银珠宝、珍奇异兽外,最特别的贡物是向唐皇敬献了一只乐舞,这就是有着重大历史意义和文化意义的“南诏奉圣乐进长安”事件。
南诏奉圣乐介绍
关于南诏奉圣乐,《新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七-南蛮》中有详尽记载。该乐舞的呈现使用了涵盖了多种少数民族特有及古代流行的30多种乐器,舞者和乐师加起来演员达196人之多,共有30首乐曲,分为4个乐部。分别是:①龟兹部,②大鼓部,③胡部,④军乐部,
在史料中涉及南诏奉圣乐的描述:“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请献夷中歌曲,且令骠国进乐人......”;人数“......工六十四人,赞 引二人......”;表演方式“序曲二十八叠,舞“南诏奉圣乐”字。舞人十六,执羽翟,以四为列。舞 “南”字,歌《圣主无为化》......馀字皆如之,唯“圣”字词末皆恭揖,以明奉圣。”;服饰:“舞人服南诏衣、绛裙襦、黑头囊、金佉苴、画 皮鞾革,首饰袜额,冠金宝花鬘,襦上复加画半臂......”;演奏曲目调式:“独唱殊音,复述《五均谱》,分金石之节奏:一曰黄钟,宫之宫,军士歌《奉圣乐》者用之......五曰南吕,羽之宫,应古律黄钟为君之宫。乐用古黄钟方响一,大琵琶、五弦 琵琶、大箜篌倍......”唐书这个权威官方史料共用了长达3600余字的文字,对这个1200年前出现于唐代最高庙堂之上的藩属国敬献的乐舞做了最完整记录。
根据如此详实的记录,笔者对照其他唐代宫廷乐舞史料对于“南诏奉圣乐”做了如下总结:
在乐舞呈现上:南诏奉圣乐原初是什么样貌已经无法考证,但是乐舞呈现于庙堂之上时,是唐王朝宫廷乐舞的“字舞”形态。 何谓字舞?唐人段安节在《乐府杂录》中解释,字舞即“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用当今最让人能够直接理解的样子可以读解为类似大型运动赛事开幕式上的“组字”
整个演出,以舞者的队形和服饰变化作为组合元素,共出现“南、诏、奉、圣、乐”五字,有群舞和独舞作为基础。其中文献中还详细表述过,在摆出“圣”字单元的时候,舞者们均下跪叩拜,以表达对唐皇的臣服与尊崇。
在音乐上是以宫、商、角、徵、羽为基础,变调为黄钟、太簇、姑洗、林钟、南吕五调。毕竟很多少数民族乐器的演奏出来的音调和唐王朝流行的乐声存在一定的差异,乐曲的改编亦是必须环节。
在制式上,是以武则天创制的唐宫廷乐舞的“圣寿乐”为模板,进行了字舞的编排。
南诏奉圣乐创作主体构成
然后在笔者详细研究该曲目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该乐舞的从最初的状态,到成为唐朝宫廷保留的乐舞篇章其从创作到成品的过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创作历程?它是否仅仅是代表南诏敬献乐舞的节度使韦皋,仅仅只是使用了南诏的表演者而由他自己创作的呢?
按照《唐书》史书原文提及的是“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请献夷中歌曲,且令骠国进乐人”,从文字上似乎是唐代政治家,韦皋如同周朝的采诗官一样,巡游各地,采集民间歌谣,以体察民俗风情把民间的曲目诗歌整理好后带入庙堂,甚至有文章直接讲韦皋定义为创作者。然后通过大量的文献查阅笔者发现,韦皋的确是对“南诏奉圣乐”做出重要贡献的人,但是,根据各类史料,笔者认为,韦皋的角色更类似于在原始成型乐舞的素材上进行了第三次次创作改编,而非原作者。
如前文所言,“南诏奉圣乐”是南诏国向唐帝国表达臣服之意的献礼,但它最初的来源却并非南诏,甚至不是中华文明区域内的国家,而是源自一个更加远离唐代疆域的古代南亚小国,骠国。
对于骠国最早的记载是骠国的前身掸人我国文献在东汉时期就有记载(见《后汉书 李贤注》·卷八十六 南蛮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且在记载中,这个西南边陲的政权和民族一直有向中央政权敬献乐舞和和艺人的记录,原文如下:永初元年,徼外僬侥种夷陆类等三千余口举种内附,献象牙、水牛、封牛。永宁元年,掸国王雍由调复遣使者诣阙朝贺,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自言我海西人。
在从汉朝至唐朝的时间周内,记录西南各地各民族的文献中,掸人升级为骠国的历史清晰可见,而让他们被中华文明记载最详实的正是他们在唐代随着南诏王敬献的“奉圣乐”。
之所以能确定,南诏奉圣乐原创是一定是骠国,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当年亲眼见过“南诏奉圣乐”演出盛况的大诗人白居易的作品“骠国乐”,原文如下:
骠国乐·欲王化之先迩后远也
贞元十七年来献之---白居易
骠国乐,骠国乐,出自大海西南角。
雍羌之子舒难陀,来献南音奉(一作举)正朔。
德宗立仗御紫庭,黈纩不塞为尔听。
......
贞元之民若未安,骠乐虽闻君不叹。
贞元之民苟无病,骠乐不来君亦圣。
骠乐骠乐徒喧喧,不如闻此刍荛言。
新唐书对这个域外古国也有相关记载,在《新唐书》中甚至有专门的“骠传”,对整个骠国的历史、来源、民族、文字、人口、统治疆域、王朝更迭、地理特点、所辖部落均有异常清晰准确的记载,原文:
《新唐书》·骠传,“骠国,就是古代的朱波,自称“突罗朱”,......婆国人叫他们为徒里拙。位于永昌南二千里,距京师一万四千里。......君王名范悉越,习俗与弥臣同。由坤朗到禄羽,有大昆仑王国,君王名思利泊婆难多珊那。其川原大于弥臣。由昆仑小王所居,走半天可到磨地勃栅,海行五个月可到佛代国。其国有江,支流三百六十。”
且在新唐书中,对于奉圣乐的“原创作者”也清晰的记录了,就是骠国,原文如下:贞元年间,骠王雍羌听说南诏附唐廷,也有内附之心,南诏王异牟寻派使者杨加明到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处献夷中歌曲,同时令骠国献乐人。.....在记载中,已经非常清晰的记录了,“南诏奉圣乐”上百人的表演主体演员,就是来自骠国。
在白居易的记诗词中,还包含了一个重要信息。原文“曲终王子启圣人,臣父愿为唐外臣”,根据当时的记录,骠国乐人前往长安献礼的领队是当时的骠国王子,舒难陀,而且,在表演结束后王子立刻表达了向唐王朝称臣的态度,我们可以推测,骠国对于希望接触唐帝国获得唐王朝庇护的想法是由来已久的。在史料中,骠国被南诏驻军且受到南诏严苛的压制,南诏对骠国的吞并野心甚至到了昭然若是的程度,因此骠国早已经希望能够接触唐帝国。献舞之后的几十年,骠国在唐朝的保护下与南诏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只不过哪怕是敬献了轰动整个帝都,引发了当时一众大诗人白居易元稹等记载的美好舞蹈,没能阻挡南诏的野心,《唐书》记载在大中三年(公元849)骠国依然被南诏所灭。
前文已经表述过“南诏奉圣乐”,韦皋是第三作者,骠国是原创,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第二作者长期被世人忽略,那就是“南诏奉圣乐”敬献的发起人“南诏国”。
在南诏奉圣乐成型前,南诏王异牟寻之前曾向韦皋展示过南诏本土乐舞,但是长期在西南地区任节度使,对整个西南地区民俗多有鉴赏的韦皋,是见多了南诏等地的歌舞形态,因此南诏国原创的舞蹈自然没让精通音律对艺术有着极高造诣的节度使大人耳目一新。那这一问题又是如何产生的呢?原因如下:
第一,南诏虽然是西南国家,在中原史书中直接化为“蛮夷”,然而整个南诏的文化、政治制度等国家核心是与当时的中原文化有着很大的交融度,甚至南诏的第一官员“清平官”(对比唐朝管理制度等同于更加实权的宰相)几乎都是来自内地的汉人。所以整个南诏的艺术很汉化,对于见惯各类歌舞音乐的韦皋没有特别的新颖之处。
第二,上文所述,虽然南诏奉圣乐的的原创核心是对于大唐难得一见的“骠
国”乐舞,但是,在“南诏奉圣乐”的呈现细节中我们竟然看到有单列“龟兹部”、“胡部”,这又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历史现象。
南北朝以来,随着北方民族的主中厚和同西域诸国交往的频繁,促成了中外乐舞的大交融。列唐代以古代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乐舞为基础,吸收了外域乐舞,发展为包括《燕乐》、《西凉乐》、《龟兹乐》等在内的“十部乐”。天宝四年阁罗凤长男凤伽异入朝宿卫,唐玄宗曾赐胡部及龟兹音声各两部。50年后,这两个乐部构成了《南诏奉圣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浩瀚的历史文件中,甚至出现了这样的记载:唐玄宗时期曾经赏赐南诏胡部、龟兹乐两部并笛工、歌女,到了南诏彻底归顺唐王朝后,《资治通鉴》有这样的文字:
云南王异牟寻遣其弟凑罗楝献地图、土贡及吐蕃所给金印,请复号南诏。癸丑,以祠部郎中袁滋为册南诏使,赐银窠金印,文曰:“贞元册南诏印”。滋至其国,异牟寻北面跪受册印,稽首再拜,因与使者宴,出玄宗所赐银平脱马头盘二以示滋。又指老笛工、歌女曰:“皇帝所赐《龟兹乐》,唯二人在耳。”
南诏乐舞除受唐代乐舞的影响外,因地接骠国、天竺诸国,因而还受到东南亚古典音乐的影响,《骠国乐》在南诏乐舞中比重很大,且含有《天竺乐》和《龟兹乐》的成分。
在“南诏奉圣乐”的成品创作中,第三作者,但其实更是最重要的坐着必然是大唐节度使韦皋。
在南诏王首次向韦皋展示的南诏乐舞未能引发韦皋的兴趣后,南诏王命令骠国敬献了极具异国风情的“骠国乐舞”,引发了韦皋的兴趣,但是作为唐帝国的精英政治家韦皋本身就有非常良好的艺术鉴赏能力,也对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的审美有着很深的了解,因此,他针对唐帝国传承于汉朝开始的宫廷乐舞制式,参照唐宫廷武则天时期创制的乐舞“圣寿乐”为模板,结合了南诏本土乐舞及骠国乐舞,于成都对“南诏奉圣乐”进行了全新组合。
当时他上奏朝廷原文《中书门下奉韦皋奏南诏奉圣乐章状》:
中书门下奉韦皋奏南诏奉圣乐章状右。中书门下奏:“中使杨明义奉宣,韦皋所奏南诏奉圣乐章,嘉其远诚,昨已阅试,卿宜知悉者。”伏闻乐以导志,感而成声。故有翕纯绎之音,韎任禁昧之奏;以节百事,以平八风。伏惟陛下覆露法天,和泽柔远。顺气旁达,殊方洽欢。愿为保障,以禀声朔。纳邸献乐,赞扬时休。制氏新其曲度,舌人协其辞礼。虽渝舞可玩,夷歌成章,两汉所书,未若今日。伏望宣付有司,编诸史册。《新唐书·骠国传》又记:骠王“雍羌亦遣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献其国乐,至成都,韦皋复谱次其声。以其舞容、乐器异常,乃图画以献”。
且“南诏奉圣乐”对大唐帝国的宫廷乐舞亦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唐宫廷乐舞在唐初是4部,至唐中为10部,唐王朝覆灭时为14部,其中就有了“南诏部”。
自此,本文详实梳理完成“南诏奉圣乐”的历史背景、几个创作主体的梳理,可以说,“南诏奉圣乐”是结合了唐中期多种文化、多个民族、多种艺术形态的精华之作,
任何一个今天我们还能看见的古代艺术存现都是值得我们珍惜和研究的,因为这些内容都是组成我们中华文明的DNA,它让这个文明存续数千年未曾断裂,它让我们的能够在今天有底气提出“人类命运共体”这一宏达命题,强大的文明并非是去毁灭弱小的存在,而是接纳、吸收、融汇为自己生长的养分,这也正是我们潜心去研究古代中华文明璀璨光芒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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