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奔月》独特的空间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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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舒函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摘要

2024年肖竞导演的由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奔月》。本文以从文学文本搬上戏剧舞台为切入点,从话剧对小说中三重空间的舞台化呈现、空间转移对于叙事推动作用以及空间叙事在话剧中的精神传递三方面讨论话剧《奔月》在三个叙事空间下进行叙事的意义,分别为现实主义色彩的南京现实空间,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网络虚拟空间,以及理想主义色彩的乌鹊梦幻空间寻找舞台赋予故事的新光芒和其所体现的戏剧主题。


关键词

《奔月》,自我认同,空间叙事,剧场化

正文


言:话剧《奔月》改编自鲁敏的同名小说,是2024年日常诗研究所的新作,于2024年10月17日作为第十一届乌镇戏剧节的特邀剧目在乌镇西栅景区的中兴剧场日月广场进行首演,11月该剧又在沈阳作为1905国际当代戏剧节的引进剧目于室内小剧场演出。该剧导演编剧均为肖竞,戏剧构作是王安妮。《奔月》是导演首部改编自当代现实题材小说的戏剧。戏剧围绕女主人公自我选择的失踪,探讨了现代人打破和重建自我的可能性。

《奔月》是鲁敏的一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2017年。讲述的故事是,女主小六借一场车祸逃离原来的生活,在陌生小城乌鹊建构她理想中的新生活,重建社交关系网络,当她有一天发现在乌鹊的生活也并非真正的自由时,她再次逃离回到南京,发现早已有人填补上自己空出的位置,旧日似曾相识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面目全非。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在叙事上借用了神话原型“嫦娥奔月”的叙事模式,即一个女人逃离现实生活,寻找理想之境。“嫦娥奔月”的故事在后代演绎中呈现不同的版本,无论是嫦娥吃下不死药逃到月亮上去还是鲁迅写短篇小说《奔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空间的转移”。嫦娥从人世间飞往更高、更美好、更被凝视和羡慕、更具有神性的空间。鲁敏将这个故事写出了另一种可能。主人公小六的出走可视为一种‘奔月’,是对过往生活的全然抛弃。但故事最后,她却试图重新捡起被抛弃的过去,只是这个过去,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过去了。”在话剧改编中,导演肖竞也借鉴了这一神话原型的叙事模式,对小说《奔月》中构建的三重空间进行了精彩绝伦的呈现,本文将从话剧《奔月》空间叙事的角度对该话剧的艺术魅力进行分析。

 

一.从现实到梦幻的三重空间

在文本走向舞台的过程中,肖竞导演运用了话剧蒙太奇的手法,将原本21万字的小说压缩到120分钟左右的舞台。话剧的蒙太奇手法主要使用插叙、 倒叙、定格等多种艺术表现方式,使舞台叙事完整而具有冲击力,增强人物和情 节的戏剧性的同时,给观众留下广阔的思考空间,增加舞台容量,不断把话剧推 向高潮。该剧主要人物约十个左右 ,而演员只有六位,除了饰演小六的何文君外,其余的五位演员都分饰多角。

在鲁敏的小说中,作者为小六设置了三重空间:逃离前的南京,留下冲浪痕迹的网络和逃离的目的地乌鹊。在戏剧改编中,肖竞导演采用“一幕一视角一空间”的叙事方式,呈现出三种叙事空间,分别为:贺西南所代表的现实空间,张灯所代表的网络空间,小六逃离所至的乌鹊小城代表的理想空间。舞台上空间的转移正是通过变换色彩、灯光、服装、道具等来实现的。

话剧的第一幕以小六丈夫贺西南的视角进行叙事。贺西南是一家快递公司的经理,实用主义是他的人生信条,所以第一幕也采用了现实主义的舞台风格。具体体现为出场的人物角色服装多以黑灰白等日常通勤服装为主,布景和道具简约但写实,具有较强的功能性。如自称小六闺蜜的女人绿茵出现时怀抱着一盆巨大的绿色盆栽,贺西南在小六失踪后努力寻找她,因为他需要跟女人搭帮过日子。而的出现,让他发现其更适合做自己的老婆,“跟这个家特别适配的是绿茵,她就该站在厨房做饭,就该在阳台洗洗晒晒”。而绿茵也是因为需要一个循规蹈矩的丈夫和家庭,才假冒小六闺蜜来到贺西南家中,填补贺西南家中妻子的空缺。从贺西南向绿茵求婚时甚至没有过问绿茵的真实姓名,可见,二人的的婚姻观也遵循实用主义原则,适合用现实主义的舞台风格来呈现。

第二幕以小六情人张灯的视角展开叙事。从第二幕开始,舞台的表现风格从现实主义转变为魔幻现实主义。与务实的丈夫相反,小六的情人和母亲则需要美好的幻想才能找到生活的希望。张灯根据自己的想像,创造了一个网络上存在的虚幻完美的小六,让小六在网络虚拟世界获得新生,成为他内心独一无二的爱人。母亲天天担心小六出事,当她真的失踪了,反倒安心了。“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只要心里有,就什么都有。不在一起,比在一起,倒更好呢。”[5]他们根据各自的需求和幻想创造出了一个小六,并爱上了这个不存在的小六。用张灯的话来说,“都是美好的幻想,普通人不就靠幻想带来希望嘛。”张灯想像中的小六出现在纱幕后面,身穿红色绸缎裙不仅和张灯,也和白色充气的兔子共舞。这个小六正是张灯内心浪漫情人的投射,她如同月宫里的嫦娥,虽不可触及,却也成为其心中无可替代的神话。即使小六不再回来,张灯和她的母亲都在内心中找到了替代性的满足。

第三幕以小六的视角展开叙事。小六在车祸事故中存活下来,她化名吴梅,在热情的男人林子的帮助下找到了工作和房子,寄居在一对老夫妻家里,成了房东夫妇早年引产的女儿替代品。林子爱上了她的神秘,林子的表妹聚香跟她成为闺蜜。小六在超市的工作卷入激烈的晋升竞争之中,她重新拥有了新的家庭和社会关系。但她发现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可当我真的想存在时,又仿佛不是我了。”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但是她看到丈夫在向绿茵求婚,情人张灯陪伴在母亲身边,他们都对她视而不见。她所留下的生活空缺已被填满,她不得不重新寻找自己的地方和位置。舞台变得就像梦幻中的童话世界。蓝色成为舞台的主色调,包括灯光、旋转木马和飘舞的纸屑等道具,赋予乌鹊一种乌托邦的梦幻效果,这也说明了,乌鹊是小六对理想生活的投射。人物的服装也具有了缤纷的色彩。小六的黑色上衣随着演出的进行胸口处多了彩色图案,聚香、舒姨、钱助理等其他人物服装的设计也使用的较为鲜亮的颜色,如蓝色、黄色、粉色、橘色。第三幕整体色彩的变化表明乌鹊这个空间就像童话世界一样,承载了小六内心美好的幻想,她希望在这里建构起理想的自我。

 

二.空间符号的象征和隐喻

“戏剧思维大抵是一种隐喻思维,它诉诸鲜明的具象性的艺术想象,夹带巨大的心理能量。”在戏剧舞台上,导演常常利用多种空间符号来塑造舞台意象,包括,舞美、道具、服装、灯光、表演达到象征和隐喻的目的,以实现戏剧艺术审美的表达。

月亮在剧中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在第十一届乌镇戏剧节期间,《奔月》在日月广场这一露天剧场进行演出,在演出中,天上月亮的出现会为本剧增添不一样的氛围、意境。在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里,月亮作为“奔月”这一行动的目的地象征着乌托邦,是嫦娥从人世间飞往的更高、更美好、更被凝视和羡慕、更具有神性的空间。月亮在戏剧舞台上被拟人化了,由五位演员穿着绸缎面料的、香槟色的宽大袍子来扮演,承担着歌队的功能。在第三幕小六车祸逃生这场戏中,扮演月亮的演员从两重纱幕中走出,不仅演唱月亮的歌谣,还与小六对话,见证了小六的逃离,增添了戏剧的朦胧诗意与梦幻色彩。

整场戏剧演出的灯光以冷色调为主,有如月光洒满舞台,又映衬出通常意义上“温馨”的家庭氛围中个体的孤独底色。随着一幕又一幕空间的转移,舞台的灯光色调越来越冷。在乌鹊这一空间发生的戏,灯光都是较冷的蓝光营造出梦幻的境界。摒弃了常见的用影像营造梦幻、回忆场面的跨媒介方法,导演在对《奔月》进行舞台呈现时,用了两块巨大的可旋转的纱幕装置来展现想象的画面比如第二幕中张灯想象中的小六就是通过女演员穿着红裙子在纱幕后面跳舞呈现的第三幕舞台上的旋转木马包括可旋转的纱幕,都有深刻的隐喻。旋转这个概念隐喻着,第一层指向的是,小六从南京逃到乌鹊又回到南京,好像是在不停的逃离”的循环旋转。第二层指向的是,小六逃到了乌鹊,但是又建构起和从前一样的社会关系。第三层指向的是生命的循环、旋转,聚香可能面临小六的母亲一样困境,盲目的投入婚姻、生育关系中,极有可能成为单亲母亲。聚香腹中的胎儿可能会重蹈小六的覆辙。

但是乌鹊所呈现的这种梦幻感只是表象,导演进一步通过怪诞的人物服装处理打破了小六对于乌鹊的幻想。小六在乌鹊遇到的人物,他们所穿的服装和使用的道具对其行为构成了干扰和阻碍,具有独特的象征意味。舒姨肩上背着的电话压弯了腰,籍工身穿超长衣袖的病号服,象征着他们内心对于儿子的牵挂和羁绊;林子穿的衣服有很多口袋,代表他超强的办事能力,但是颈后插着一朵玫瑰花,象征人物的行动由爱情主导;超市的女助理由男演员扮演,脚踩高跟鞋,头戴装饰有超市物品的多层帽子,象征其对于职场竞争的热衷和升迁的极度渴望;聚香穿的高跟没有鞋跟,不得不踮脚行走,表现她内心对于结婚态度的摇摆不定。这些怪诞的外形设计正是人物角色缺陷的具象呈现。他们和小六的丈夫、情人以及母亲一样,都有自身的性格和心理缺陷,小六也因此成为他们内心幻想的替代品或补偿,从而难以在乌鹊建构一个真实而完整的自我。

舒姨跟母亲一样,母亲给了小六生命为小六寄包裹,舒姨为小六设定了新生日并送了她生日礼物。林子的求婚似乎跟贺西南向绿茵求婚一样,或许也跟贺西南当年向小六求婚一样,不在意结婚对象的姓名,具体体现在林子给小六办了新的身份证。钱助理像小六在南京上班公司的同事一样,虽然小六无心晋升,还是要将她拖入同事竞争的漩涡。聚香像小六以前的闺蜜一样,互不了解但又经常相聚聊天。哪怕是在乌鹊,在这样一个乌托邦般的理想之地,小六试图逃避的身份还是全都又找到了她,重新的建构、定义她的自我。舒姨和籍公口中那个在“美国”的儿子或者因早年引产失去的女儿,林子爱上的吴梅,对爱情盲目又冲动当妈的聚香,指向的正是小六想要逃离的身份——女儿、妻子、母亲等。

三.空间叙事与戏剧主题的表达

《奔月》用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隐喻了当代青年人渴望逃离的生活现状,小说作者鲁敏代女性形象的塑造与生活现状的描摹,表达出当代人对自我认同的探。导演肖竞精准把握小说的神话叙事特征,使用简约的现实空间虚拟的网络空间、梦幻般的乌鹊空间,生动表达了空间转移对人物内心变化的影响揭示了所谓的空间转移其实就是主人公小六自我认同的探索之路,从在南京时对自我的逃避,到在网络空间的探索,再到在乌鹊的自我建构,最后回到南京时的自我认可,小六这一角色在这场心灵之旅中完成了蜕变和成长

从第三幕小六爬上纱幕的那段独白中可以看出,她从包中掏出的从小学同学家里拿的全家福、没用过的垃圾袋、扯下的病历单、从母亲那偷来的包裹单,分别象征着她曾经拥有过的、也是她渴望逃避的,女儿、妻子、母亲等身份。在前两幕中,小六并没有登场,一直是被舞台上的演员的讲述的、被周围人塑造的对象,这也引起观众好奇“小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是绿茵口中不称职的主妇,是贺西南口中熟悉而陌生的妻子,是张灯口中的性伙伴“白牙”,是拒绝拆开母亲寄送包裹的女儿,是同事口中无意晋升的员工。而第三幕,空间转移到乌鹊,小六试图披着“吴梅”这一“新身份”的来建构新的自我,最后仍是陷入相似的“被他人赋予的身份建构”的处境。导演意图通过这样的叙事告诉观众,在当代社会之中,我们每个人的“自我”其实都是被他人描述、被社会塑造的。唯有自我认同,方能与自己和解,真正的活在当下。

综上所述,该剧传达的现实意义在于,物理空间的逃离仅是心灵上的梦幻之旅,未必能解决现实问题。逃避可耻但有用,可是用可能也只是一时的,肖竞导演通过改编这部作品,希望告诉观众的是,逃离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或许更应关注怎样改变当下生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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